朱厚澤:變”玩物喪志”為”玩物壯志”
——中國休閑研究不能忘卻的人
馬惠娣
(2010年5月10日)
昨天早晨, 于光遠的秘書胡冀燕女士打來電話告知朱厚澤同志于2010年5月9日0時16分在北京醫院辭世,享年80歲。
遵遺囑,不舉辦告別儀式。可是各界人士有數百人之多,從全國各地自發地到北京醫院告別廳,看望這位即將遠行的朋友。他安臥于鮮花叢中,像是熟睡。
吊唁的人手持白黃兩色的菊花,輕輕地從他身邊走過,每個人都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啜泣聲,惟恐將他驚醒。
告別大廳內播放著由關牧村/廖昌永演唱的《深情的土地》的樂曲——“我深深地愛著你 這片多情的土地\我時時都吸吮著大地母親的乳汁......啊......我捧起黝黑的家鄉泥土\\仿佛捧起理想和希冀\\我深深地愛著你。”曲調幽沉,意味深遠。
每個人手里都握有一份小柬,上面除了夫人熊振群率子孫告知大家:“朱厚澤因病醫治無效,于2010年5月9日在北京逝世,享年80歲。根據其生前遺愿,喪事從簡,不開追悼會,不舉行遺體告別,遺體火化,骨灰送回家鄉安葬。對親朋好友多年的關心和幫助以衷心感謝!”不足百字的訃告外,上面還有一篇朱厚澤致南國友人的信“山之骨”,文字不長,然才情四溢,激情澎湃。難掩他一腔的家國之思。內頁和封底刊有朱厚澤的兩幅攝影作品:一幅是一望無際的麥田;另一幅是一棵蒼天大樹的根部。
小柬封面是一幀厚澤同志頭部略側的肖像,其目光深邃,略帶愁緒,而面龐上映襯的光線透出他的堅毅/信心/希望——“深情的土地”、“無際的麥田”、“樹之根”——是他信念的根基,是他執著追求的美麗。
去年夏天他發現患了口腔癌,旋即做了手術。出院后大家都去看望他。他的精神尚好。到了秋天的時候,常常在夫人和女兒的陪伴下去玉淵潭公園散步。去年底,他還到海南博鰲開會。
朱厚澤同志曾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,在任期間提出了著名的“三寬政策”,因此,他也被稱為“三寬部長”。后來, 厚澤曾回顧了當年提出“三寬”的前前后后。“三寬政策”的提出是在1986年文化部全國文化廳局長會議上,當時他在發言中說:“文化要發展,各行各業要發展,推而廣之,要使一個社會充滿生機、充滿活力,有一件事情恐怕值得引起我們注意,就是:對不同的意見,不同的看法,與傳統的東西有差異的觀點,不要急急忙忙做結論;同時,對積極的探索、開拓和創新,要加以支持。”“有篇文章,講到寬厚、寬容和寬松。三個‘寬’字,提出一個問題,就是:對于跟我們原來的想法不太一致的思想觀點,是不是可以采取寬容一點的態度;對待有不同意見的同志,是不是可以寬厚一點;整個空氣、環境是不是可以搞得寬松、有彈性一點。”
我與厚澤相識、相交于15年前于光遠成立的“休閑文化小組”的討論中。他對自己發表的意見歷來都很謹慎/負責,不是深思熟慮的問題他往往一言不發。在我們的討論中他也是這樣。可是中國剛剛開始的休閑文化討論,在當時爭議很大。許多人以“玩物喪志”的古訓給我們潑冷水,甚至指責我們這幫人是為“資產階級鳴鑼開道”。
1997年于光遠發起了一個“關于玩的積極分子俱樂部”,希望有更多的人參與進來,身體力行休閑文化。當時這個活動遭到了攻擊。記得在一次沙龍上,當厚澤同志聽到這個情況,他略帶不屑的神情笑起來,而后斬釘截鐵地說:“我們可以變‘玩物喪志’為‘玩物壯志’。”接著他又說:“翻開人類進化/進步的歷史,哪一頁不與人的玩行為發生聯系。不會玩是一種墮落,玩的不健康也是一種墮落。于老提出發展玩的事業/玩的藝術/玩的文化,是他又一次啟迪我們思考創造與進步的源泉問題”。關于“玩物壯志”, 在后來的多個場合中,他仍不斷地疾呼過。大家都稱贊他把“喪志”和“壯志”,這一字之差改得絕妙。
2002-2005年左右,我們倆幾次共同參加北京市農村建設的考察與座談。有時我倆邊走邊聊。對于城鄉發展、城市化問題他有很深、很獨到的思考。我跟他開玩笑說:“你得寫出來,讓大家分享你的思想,讓決策者傾聽你的意見。”2003年第7期《自然辯證法研究》發表了“關于當前中西部城市發展中的幾點思考”的文章。下面的這段文字是其中的內容:
“在現代化進程中保持一個良好的生態環境,以利于持續發展。在城市的周遍地區保持適當比例的綠色產業,諸如:城市農業、觀光農業、休閑農業,以及教育農場、市民農園,以利于工農平衡。在城市化進程中,在高度密集的人工構筑物、鋼筋水泥高塔叢林中,保持適當比例的農田、菜圃、草場、林地和村莊,以求得城市人的寬松、閑適與舒展;以利于自然的物質、能量的循環,保持人的身心平衡。在連續、高速的現代經濟運行中,緊張、激烈的市場競爭,保持一些寧靜、和睦、安詳,以利于動和靜的調節。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,一心一意提高經濟效益,千方百計賺錢的同時,不要模糊人類活動的價值取向,忘卻人類自我的理想與追求;要注意在經濟工作中擴大它的文化內涵,為經濟活動注入一點文化韻味;繼承傳統的優秀民族文化,推進當代的人類文明。”
就在完成這篇稿子的第二天,我看到了光明日報6月24日頭版頭條的文章,介紹貴陽——這個曾經同時出現在“全球十大污染城市”和“全國三個酸雨污染最嚴重的城市”兩大名單上的城市,經過多年的努力現已成為我國首個“青山綠水/宜居宜游”的省會城市。這是厚澤同志生活與工作多年的地方,也是他離休后經常到訪的城市。想必厚澤的思想恩澤這塊土地?!想必家鄉的父老鄉親領會了他的思想真諦?!受惠于有思想的人,是家之幸事/國之幸事。
他的思想和文章對我的研究影響很大,當時我正在寫《走向人文關懷的休閑經濟》一書,其中“城市與休閑經濟”一章中論述“城市與鄉村”的關系的主要思想則來源于厚澤同志。
2005年在“中國學人休閑研究叢書”座談會上,他有一段發言,記錄是這樣整理的:
“在我們傳統的思維模式里,“閑”跟“忙”;“工作”跟“休閑”是對立的概念。其實“閑”與社會的關系很密切。比如說,現在報紙上發表了很多文章,擔心小孩迷戀于網吧,這種擔心是有道理的。但我們要分析和研究這里邊的原因和出路。當今,我們的社會已經進入了勞與閑相一致的社會階段,處理好勞與閑的關系很重要。十幾年前,光遠同志就提出:休閑問題要好好研究。但有許多傳統的框框制約著休閑的利用。比如人們常說的,“玩物喪志”,如果玩物就喪志,那么我們搞博物館來干什么?那不是害人嗎?!其實我們是不是可以換一個字,叫做“玩物壯志”。首先,通過對歷史文化各種各樣的創造,包括其它民族的創造,去回溯這個過程,這樣對人可以提高見識和修養。第二,關于創新與“玩”的關系問題,隨便瀏覽一下科技史,就可以發現有許多科學家的發明、發現與他們的積極健康的休閑方式有關系。任何一件事物,都有它的兩面性,關鍵在于正確的引導。互聯網是科技發展的新事物,孩子們對它充滿好奇,是很自然的事。如何讓孩子們通過這樣一個新的知識工具、智力工具,來發現一個新的世界,創造一個自己的未來,要給他們舞臺。如果光壓,我看要出問題。這些都是新課題,值得我們研究。”
老實說,一方面這些年我沒少吃他的思想“小灶”,另一方面也通過與他的接觸感受到他的人格力量。對我都有潛移默化的影響。
在他離世后,有人這樣評價他:“朱厚澤不僅是腳踏實地的改革者,也是仰望星空的思考者。他對寬容、寬厚、寬松的期待,是人性的一種呼喚。”是的,他既仰望星空,也腳踏實地。他生于斯,奮斗于斯,眷戀于斯——“深情的土地”、“無際的麥田”、“樹之根”,他的希望,還是他的掛記?
在中國休閑文化討論的15年間,厚澤雖然沒有專門為此發表過文章,但是只要他有時間他都參加我所組織的各類活動,并且給大家,特別是給我極力鼓勁加油。他是傳播中國休閑研究的一顆重要火種。如今休閑研究呈“燎原之勢”,大家不能忘卻他。怎能忘卻他!
厚澤生前喜歡攝影,大江南北的山水/叢林/田野都留下了他的足跡。現在他去了馬克思那里,哲人們在一起想必相談甚歡,“三寬政策”一定會得到馬克思的贊許,正可謂“風景那邊獨好”。請厚澤再多拍些照片留給我們。
陡然間,想起了著名詩人臧克家曾為紀念魯迅所寫下的《有的人》的詩句:
“有的人活著?
他已經死了;
有的人死了
他還活著。
有的人
騎在人民頭上:“呵,我多偉大!”
有的人
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。
有的人
把名字刻入石頭想“不朽”;
有的人
情愿作野草,等著地下的火燒。
有的人
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;
有的人
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。
騎在人民頭上的,
人民把他摔垮;
給人民作牛馬的,
人民永遠記住他!
把名字刻入石頭的,
名字比尸首爛得更早;
只要春風吹到的地方,
到處是青青的野草。
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,
他的下場可以看到;
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活的人,
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,很高。”
錄下此詩句借以緬懷厚澤同志!
(2010年6月22日完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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